龙大夫今年30出头，在三线城市有一份令家长们羡慕，但挣钱也不算多的“稳定工作”——B超大夫。
每周有那么三天的下午，她要完成一项重要的专项任务——产科大排畸。22--24周左右的孕妇将通过她的检查，筛查胎儿大体情况的发育状况。
“大夫，你说我是该吃香蕉还是桃子的比较好...”眼前躺着的这位大肚子妇女在沉默了10分钟后，终于忍不住抛出了她的问题。
“想吃啥吃啥，注意控制糖分摄入。”龙大夫假装听不懂她的暗示。
妇女并不死心，她又问了一个问题，“您说这孩子穿蓝色衣服会合适么?还是粉色”
“随意。”龙大夫皱了皱眉头，继续盯着屏幕看情况。
执著的妇女又继续说，“大夫，我这真的不是重男轻女，我只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好提前做点准备。”
“不管是什么，孩子那么小，不都一样么，没有必要区分准备，孩子今天的检查一切正常，这是B超单，下次产检给医生看。”龙大夫面无表情的递给妇女一张检查单。
妇女不情不愿的走了。
这是龙大夫B超大夫生涯里司空见惯的一幕，甚至上个月，她还遇到一个产妇的丈夫，非要冲进来问她，“插头还是插座？”“有东西还是没东西？”
龙大夫觉得一个父亲用来形容自己未来孩子生殖器的这种说法实在不雅，没有理他。他骂骂咧咧的了一阵，医院的保安。
陌生人还好办，每周，龙大夫都要受到熟人的求剧透攻击。
医院其他同事的委托以及自家七大姑八大姨的熟人要求最难拒绝，但是龙大夫的职业生涯从未剧透过一次，哪怕是副院长的外甥女生孩子那次。
医院人缘有点不好，人送外号“小龙人”——就不告诉你。这本来是个顺水人情的“小事”，医院其他大夫会安排亲属错过龙大夫的班，找别的B超大夫看，医院里B超大夫中学历最高，技术过硬的业务骨干。
医院的规定自然是不能向孕妇及家属透露性别，但其他的B超大夫，总是会用一种别样的“黑话”暗示，点破不说破。
“这个孩子啊，长得真漂亮”——女孩。
“这孩子，长得像妈妈。”——女孩。
“你是头胎么?那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孩
“这孩子，看着就挺顽皮的，有点东西。”——男孩
“你家老大是女孩啊，老大的衣服老二穿不了了。”——男孩。
龙大夫不傻，她也知道黑话什么意思，怎么说，但是她就是不说。
医院那年，五官科的老主任——一个即将退休的婆婆，问龙大夫，她儿媳妇是什么情况。
龙大夫说，这有规定啊，不能讲。
老主任婆婆哈哈大笑：小龙啊，你这也太守规矩了，就教条了，那都是过去落后地区有些人重男轻女，国家为了防止堕女婴，才出台的*策，咱们现在哪有这个情况，就是好奇而已。总有亲戚打听我们，我说我不知道，人家都不信，医院上班的还不知道啊。
龙大夫说，那您的好奇留到分娩那天再知道，岂不是更有惊喜的感觉呢。
老主任微笑了一下，没有再执着问下去，过了几天，龙大夫就发现她领着儿媳妇又找别人做了一次B超。
同事说，是个女孩。
听说这件事的老主任表示：头胎是女孩，也是好事，要不然都不敢生第二胎，谁家能养得起两个儿子？
龙大夫明白了，老主任其实只是比她说的“过去的落后地区”的人，多了一层知识分子的温情面纱而已，掩饰不了那一点点头胎不是孙子的失落。老主任一定会希望儿媳妇再生二胎，而且再生个男孩。
“谁家能养得起两个儿子？”这句话龙大夫也听奶奶说过。
当年龙大夫快高考的时候，妈妈突然又有了二胎，种种土方法的迹象表明，她妈怀的是女孩，奶奶以前是个护士，做B超的时候，亲自下场去看，没有看到小丁丁。
全家人唉声叹气，奶奶为了调节气氛，说，“两个女孩好啊，比两个儿子好，谁家养得起两个儿子，你们两口子，以后可轻松了。”
龙大夫的爸爸彻底放松了，他生意也不去做了，到处打牌闲逛，妈妈顿时失去了动力，吃东西也不起劲，走路也不起劲，爷爷奶奶也丧失了做美食的动力。以至于，龙大夫妈妈生孩子的时候，身边只有高三医院。
是个男孩。龙大夫的妈妈反复和医生确认：没搞错吧？没搞错吧。爷爷奶奶在家听说，乐得蹦了起来，医院抱孙子去了。在外面“出差”的爸爸也闻讯连夜赶回。
等后来，龙大夫学了医，她知道也确实存在“女翻男”这种现象，有些小男婴的小丁丁发育的比较晚，在5个月的时候还未必很明显。
龙大夫到大学之后，才渐渐明白“养女儿可轻松”这句话的意思。
毕业的时候，她想考研，报个最普通的班，父母不给钱，而且劝她，女孩子不需要学历那么高，嫁人不好嫁，但是却给儿子花大钱报了早教班。
刚毕业的时候，她孤身一个人来到物价不菲的X市，工资非常低，爸妈也总打电话慰问她，总是心疼她租的地方又破又挤，劝说她赶紧回家，医院工作，“还能多和弟弟一起”，可她看准了房价即将上涨，想先借父母一笔钱，买一个小户型房子，哪怕她说过几年就还回去，却遭到了拒绝，家里要留着钱给弟弟上学找工作买房子。
“家里这边好几个条件不错的小伙子，回来相个亲，房子还用你自己买啊，拎包入住就行了。”
在这个拎包入住，也随时可能净身出户的高离婚率年代，父母还真是“相信爱情啊”。
同事小王走过来，打断了龙大夫的回忆：“我觉得你啊，有点死心眼了，你为啥那么爱得罪人，就一句话的事儿。”
小王和龙大夫关系最好，她还是愿意和小王说两句真心话的。
“可是，你知道我们国家这些年少了几千万的女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觉得你过虑了，时代进步了，毕竟是少数奇葩现象，很多人他可能就是好奇而已，就算想要儿子，知道是女儿一样也会疼的，再说了，这都五个多月了，不想要还能咋地？要是特别想要儿子的，都三个月去香港验血了，你看别的国家都明明白白的告诉，咱们国家那是因为过去的情况才有这规定，你这保密完全没必要。”
龙大夫摇了摇头，她不是没见过因为是女孩，挺着大肚子还强烈要求引产的孕妇。目前在x市这种准二线城市确实是很少，但不是没有。
她也知道，有些人确实也真的喜欢女孩，一心想要个女孩，无论初衷是什么，有些人则是无所谓男女，确实是很好奇，就是想知道个结果。
但是她不知道人心到底是如何的。他们堂而言之的言论并不一定代表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只知道，这个结果，会让有些孕妇突然得意起来，仿佛她们是后妃，母以子贵，忽略她们一样要丧偶育儿的生活，也会让有些孕妇突然失望起来，甚至全家都开始变得冷漠对待她，有些拎不清的孕妇甚至会把这被冷落的怨气发泄在腹中的孩子身上。还有一些结果会让父母提前产生了一些潜意识：男孩女孩区分对待，哪怕是他们认为正确的区分。
她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而且她没法区分对待，如果告诉了甲，那为什么不告诉乙，这不符合她内心的准则。
“你说的也是，但是生出来该高兴高兴，该失望失望，你现在不告诉他们，过几个月不也一样，你也改变不了这些孩子的家庭。”小王还是表示不理解。
“至少，我希望，这些孩子在母亲肚子里，是被带着期待和好奇出生的，而不是失望。”龙大夫认真地说。
“他们医院做什么四维，胎儿拍照什么的，那边有好多管得很松，都直接告诉”
“那是别人我管不了，对我来说，规定就是规定。我想做一个坚持原则的人，哪怕不被人理解。”
ps:我那天做完大排畸，亲眼看到前面的孕妇问了句大夫男女的问题。我没有问，因为我希望，第一个知道我孩子性别的人，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
本文因此有感而写。
撕否，一个坚持原创的小号
撕否谢谢哈（范伟脸）